◆司法天地 ｛夤Ｉ占缸金 ２０１３・４（中） 国际商事仲裁的司法审查 一基于最高人民法院１７９份答复的实证分析 杨尚君刘凤杰王靖榕蒋明 邵玉婷摘要本文以最高人民法院（以下简称“最高院”）２０００至２０１１年的国际商事仲裁司法审查的１７９份答复。为基础，主要 从四个方面通过实证数据材料分析了我国的国际商事仲裁司法审查的概况：仲裁协议效力的认定、重新仲裁、国际商事仲 裁承认与执行以及‘‘超裁”认定的司法实践。本文希望通过对我国国际商事仲裁司法审查实务中的热点问题展开法学实证 研究，为我国的国际商事仲裁司法审判的针对性研究提供素材。 关键词 国际商事仲裁司法审查仲裁协议重新仲裁承认与执行 基金项目：本文系教育部国家大学生创新训练计划项目“涉外民商事审判热点问题研究（项目号：１２１０２８６０８８），’的研究成果 之一。 作者简介：邵玉婷、杨尚君、刘凤杰、王靖榕、蒋明，东南大学法学院本科生。 中图分类号：Ｄ９２５ 文献标识码：Ａ’ 一文章编号：１００９．０５９２（２０１３）０４．１１０．０３ 、绪论 之间的关系，以及如何维护仲裁制度在效益与公平之间的平衡问 经济全球化已经成为不可否认的事实。而经济全球化必然 题。 带来国际民商事争议解决的复杂化，因此具有广泛国际性，高度 在追求高效的当代社会，仲裁的一裁终局的效率价值使其倍 意思自治性，执行强制性和仲裁裁决权威性等特征的国际商事仲 受青睐。可是在效率与公平的较量中，往往出现矛盾。在仲裁追 裁（下文如无说明，“仲裁”即是指“国际商事仲裁”）的发展势头迅 求高效率解决纠纷的同时，可能忽视了公平、公正问题。达芬奇 猛，无疑成为了解决跨国经济纠纷和商事争议的快速、有效的机 说“限制产生力量，自由导向死亡”，因此，国内法院对仲裁的司法 制之一。因此，在我国国际商事急速增长的情况下，仲裁得到了 广泛的应用。相对于涉外民商事往来的迅猛发展，我国的商事仲 审查显得尤为重要。 在我国，仲裁的司法审查包括仲裁协议的效力认定、涉外仲 裁相关立法和司法实践就比较滞后，尤其在仲裁的司法审查方面 裁的撤销制度与不予执行制度以及外国仲裁裁决的承认与执行 与国际上相比还有很大的差距。因此研究仲裁的司法审查很有 制度。 必要。 （一）仲裁协议的有效性的确定 在仲裁领域，仲裁协议被称为仲裁的基石和灵魂。无论是仲 本子课题选取了１７９个最高院关于国际商事仲裁的答复。为 研究样本，从我国仲裁的仲裁协议效力的认定、仲裁裁决的撤销 裁程序的开始还是仲裁裁决的执行，均以仲裁协议为前提条件， 和仲裁裁决承认与执行三个方面进行定量的描述和分析。通过 没有仲裁协议，仲裁即为无源之水、无本之木，终不长久。 实证分析，从仲裁协议效力审查、裁决的撤销之重新仲裁以及裁 《仲裁法》明确规定，仲裁协议的必备内容之一是“选定的仲 决的承认与执行与“超裁”认定四个角度把握我仲裁案司法审查 裁委员会”。这是我国法律的一个独特规定，既否定了临时仲裁 的实际运作情况，力求对我国仲裁的司法审查作出较为详细的阐 释。 的法律地位，也经常导致当事人以仲裁机构约定不明为由否定仲 裁协议的效力。在法院受理的仲裁协议效力司法审查案件中，是 二、我国国际商事仲裁的司法审查的实证分析 否选定了仲裁委员会或是否约定了仲裁机构，时常成为当事人争 仲裁至今仍缺乏一个统一且被普遍接受的明确概念，本文采 议的焦点。 用联合国国际贸易委员会起草的《国际商事仲裁示范法》对此概 念作的一个较为深入并易于接受的解释：国际商事仲裁是指解决 跨国性商事争议的一种仲裁方法，即如果仲裁审理的争议双方当 事人具有不同国籍，或其营业地分处不同国家或地区，或争议标 的、法律关系具有国际性，即为国际商事仲裁。 根据我国现行的国际商事立法和实践，国际商事仲裁包括在 我国境内作出的涉外仲裁和在我国境外作出的外国仲裁两个部 分。一股认为，国家法院对仲裁的司法审查，是指法院对仲裁的 支持与协助，实质上是如何处理仲裁裁决的终局性和司法审查权 仲裁协议效力审查结果分布图 查明准帮法后重新审查 ■ｌ ｌ 无伸麓协议 一＿ｔ！ －２Ｏ 无拘柬力 无效 ｌ －５３ 有教且有拘束力 ———■－１２ ０ １０ ２０ ３０ ４０ ５０ ６０ 图１ 从图表ｌ的结果中可以看出，在２０００年到２０１１年最高院关 于涉外仲裁条款效力请示的８６份答复中有ｌ２份被地方法院认 定为无效的仲裁协议最终被最高院认定为有效且有拘束力，ｌ份 ｌｌＯ ｛Ｉ｝ＪＩ占缸金 ２０１３・４（中）＼ ◆司法天地 让地方法院查明仲裁协议所应适用的准据法后再重新审查。这 在审查是否撤销涉外仲裁裁决的所作的决定情况。 也体现了最高院对仲裁的支持与协助。 重新仲裁给仲裁庭提供一个更正仲裁裁决瑕疵的机会，减少 但是，在对我国国际仲裁协议的司法审查的主要方面予以肯 仲裁裁决被法院撤销的可能性，以保证仲裁权独立、公正地行使。 定的同时，还必须承认，我国关于仲裁协议审查的有些方面还有 图表３显示，在报给最高院审核的涉外商事仲裁案件中，有高达 待于进一步完善。 ３１．５８％的执行率（不包括部分撤销案件中的部分被予以执行部 表ｌ 分）。最终被否定（包括部分撤销情形）的案件还没有超过半数。 仲裁协议无效的原阂 案件量（件） 百分比 而在上述３８个申请撤销涉外仲裁裁决的案件中，有８个最高院 约定的仲裁机构不明确或不存在凡未达成补充协议 ４６ ８６ ８％ 在答复“通知仲裁庭在一定期限内重新仲裁”，占案件的２１．０５％。 无仲裁协议 ２ ３ ８％ 可见，最后被最高院以重新仲裁来处理的案件是占有很大比例 违反一裁终局 ｌ １ ９％ 的，由此可见，我国法院对涉外仲裁还是在很大程度上的予以支 或裁或审 ６ ｌＪ ３％ 持的。重新仲裁制度是在裁决的被撤销与裁决的一裁终局之间 总计 ５５ ｌ０３ ８％ 设置的“平衡杠杆”。从目前最现实的意义而言，它避免下级法院 表ｌ显示有５３份被认定为无效（包括５２份完全无效和ｌ份 对于可通过重新仲裁方式得以弥补的仲裁程序方面的瑕疵而被 部分无效），结合图表２的结果，很容易看出，在这５３份无效仲裁 随意撤销，最高院的做法值得提倡。 协议中，近８７％足因为”约定的仲裁机构不确定或不存在”铍认定 该制度体现了司法机关在审查仲裁中给予仲裁越来越多司 为无效的。 法支持的普遍趋势。但是我们也应该注意到，重新仲裁作为申请 这样的结果也就暴露了我国仲裁司法审查具体制度的设计 撤销程序的组成部分，属于司法审查的范畴，由于存在着一定程 缺陷之一，即我国法律规定，仲裁协议必须约定明确的仲裁机构， 度上的自由裁量权，掌握分寸是十分重要的，重新仲裁制度一旦 否则仲裁协议无效 。然而，国际社会的普遍实践是仲裁协议只 被滥用，就会使当事人的仲裁愿望落空。为了对有瑕疵的仲裁裁 需具备明确的争议事项和双方达成的仲裁意思表示。虽然在《最 决有效的法律救济手段，减少仲裁程序中的失误，保证当事人仲 高人民法院关于适用＜中华人民共和国仲裁法＞若干问题解释》 裁意愿的实现，提高法官的本身素质与业务水平，完善可重新仲 （以下称《＜仲裁法＞解释》）中，从支持仲裁的角度，对仲裁协议必 裁的类型等是十分有必要的。 须约定 裁机构的硬性规定作了一定程度的“软化”处理。但由 （三）国际商事仲裁裁决的承认与执行 于仲裁法的规定非常明确，适用仲裁法的解释对此不能完全突破 根据统计结果显示，由于案件来源的特殊性，虽然不能直接 和超越，司法解释难以克服立法缺陷。 看出我国仲裁裁决的执行情况，但是可以了解我国法院在二十世 同时，这样的结果也给了那些希望通过仲裁来解决经贸纠纷 纪头十年对仲裁裁决审查的态度，５５个案件都是下级法院认为 的当事人一个警示——在双方签订仲裁协议时，为了最终能实现 应撤销或者拒绝承认与执行的，在经过最高院审查后，有高达 仲裁意图，一定要注意查清楚约定的仲裁机构是否存在以及仲裁 ３８．２％ 的案件最终被予以执行。可见，目前我国实行的仲裁司法 机构名称是否准确，至少要确保能够确定最后确能找到明确的仲 审查的内部报告制度还是具有非常大的现实价值的。很多司法 裁机构进行仲裁。 实务人员，如法官对该制度也是持支持态度的。０现在很多学者 （二）涉外商事仲裁裁决的撤销之重新仲裁 主张废除内部报告制度、建立上诉制度才是一条在保证公正的前 表３ 提下而不失效率的路径。确实如此，内部报告制度是我国实行 审查结＿粜 案件量（件） 分比 “一审终局”的特定条件下的产物，但在改变“一审终局”制度之前 执行／不予撤销 ｌ２ ３ｌ ５８％ 是不宜废除内部报告制度的。 撤销 ｌ６ ４２ ｌ１％ 部分撤销 ２ ５ ２６％ 裁决结果分布（２０００－２０１０） 重新仲裁 ８ ２１ ０５％ －泰得到技行救（３ｌ — ） 总汁 ３８ ｌＯ０ ００％ ・５６．４ ・茸他（３十．包括一十 撤销仲裁裁决的法律效果是彻底否认整个仲裁程序和仲裁 固内停鞭 一十不符 音蔓疆条件．一十童 漉事实．莒置新●寰） 结果，它可以说是法院对仲裁实施的最严厉的审查方式之一。为 了支持仲裁、尽量避免不必要的撤销涉外仲裁裁决的行为，根据 图２ 现有的法律法规和法律文件，法院认为可由仲裁庭重新仲裁的， 图２的统计结果显示，２０００至２０１０年，最高院发布的５５个 应通知仲裁庭在一定期限内重新仲裁。那目前我国涉外仲裁司 仲裁的承认与执行案件请示的复函中，有２１个裁决得到承认或 法审查中适用重新仲裁的情形如何呢？图表３显示的是最高院 执行，执行率为３８．２％；３ １个裁决未得到执行，１个经最高院认定 ◆司法天地 ▲｛鼻Ｉ ６｝▲金 ／２０１３・４（中） 为国内裁决，交由下级法院自行决定是否执行，１个退回下级法 是无权仲裁（［２００１】民四他字第４ｌ号）：还有就是同样是合同的 院审查清楚是否在申请执行期限内提交了申请，并且不可直接裁 仲裁条款对其他合同没有拘束力的情况，一个给出的理由是超出 定拒绝承认和执行，还有１个不符合法律规定的受理条件而依法 了合同约定的仲裁范围（［２００８］民四他字第ｌｌ号），而另一个则是 予以退回。 超出了仲裁庭有权审理的范围（１２００６】民四他字第７号）等等。这 从如此高的执行率中，我们可以看到，在目前法院水平参差 些相互矛盾的理由陈述，让希望从最高院的答复中学习审判经验 不齐的情况下，对承认与执行仲裁裁决进行否认式内部报告制度 或者做理论研究的人只能莫衷一是。 还是非常有必要的，它不仅有利于加强上级法院对下级法院的业 上述结果表明，“超裁”的概念十分的不统一、不明确，“超裁” 务指导，还有利于统一涉外仲裁司法审查标准、规范我国司法监 的情形也没有很好的进行类型化。我国现行法律对“超裁”的规 督制度，从而避免司法对仲裁的不适当干预。 （四）国际商事仲裁司法审查之‘‘超裁ｌ＂的认定 国际公约以及很多国家法律都将“超裁”作为拒绝承认和执 行的理由之一，也是我国裁定拒绝承认与执行和撤销仲裁裁决的 事由之一，然而究竟什么是“超裁”，目前在我国尚未有准确的定 义。目前我国多数学者认为超裁可以分为三种情形：一是超越仲 裁协议；二是超越仲裁请求；三是超越申辩内容。《上海律师办理 外国仲裁裁决承认和执行法律业务指引（２０１２）￣中则认为“超裁” 包括仲裁裁决的事项超过仲裁协议约定的范围、超出仲裁请求、 超出申辩内容、主体超裁和超出可仲裁性五种情形。本文赞同后 一种观点。图３显示的是我国法院在进行仲裁司法审查过程中 以“超裁”为由撤销或者拒绝承认与执行仲裁裁决的情况。 无权仲裁（一十仲裁 机拇无管辖权，一个 ｏ 无■裁超仲越条裁救仲协无裁议拘协请，柬议求一力范 个）圈 仲 图３ 在搜集的９３个关于仲裁裁决的撤销、承认与执行的司法审 查的案件中，有１５个案件最后被认定为仲裁庭存在超裁行为而 被予以撤销或者拒绝承认与执行。但是按照最高院的答复中给 出的超裁的原因或者类型可以统计出被认定为超裁的原因分布 图，即图表５。根据图表７的数据显示，有３个被认定为无权仲 裁０（【２０Ｏｌ】民四他字第４ｌ号、【２００６］民四他字第７号、［２０１ｌ】民四 他字第ｌ３号），９个被认定为超越仲裁协议的范围（［２００２］民四他 字第３９号、【２００３】民四他字第５号、［２００３］民四他字第１２号、 【２００４】民四他字第２４号、【２００５】民四他字第４７号、［２００６】民四他 字第２４号、［２００６】民四他字第２５号、【２００８】民四他宇第ｌ１号、 【２０１０］民四他字第２１号），被认定为超越仲裁请求２个（［２００６］民 四他字第２号、［２０１０】民四他字第５５号）和超出可仲裁性的１个 （［２００９］民四他字第３３号）。但只是从答复的明确文字进行的归 纳，但是在看答复的理由陈述时，会发现有些理由给的很是勉强， 甚至会出现矛盾。比如，同样是提出仲裁申请的主体不适格，但 是最高院给出的超裁理由却不一样，一个表述成仲裁裁决超越仲 裁条款解决争议的范围（［２００３］民四他字第５号），另一个则认定 ｌｌ２ 定过于宽泛、模糊，实务界对如何为“超裁”不可避免出现理解、解 释和适用方面的偏差，以至于仲裁员在案件审理、合议和裁决过 程中如履薄冰。界定“超裁”的概念以及对“超裁”的相关事由进 行明确化对在“超裁”问题上形成统一的认识非常重要，对仲裁制 度的现在和未来发展具有更加重要的意义。 三、结语 上述前三个方面的结果之间表现出较高的一致性，结合图表 １至６，可以对我国法院在过去十多年间的仲裁司法审查概况，它 们具体而充分地展示了２１世纪以来我国仲裁司法审查的一个发 展趋势——总体上，国内法院对仲裁审查作用呈弱化趋势，而协 助作用呈强化趋势。虽然我们不能否认我国法院对仲裁司法审 查制度总体上符合仲裁司法审查制度发展的国际潮流，但是在一 些具体的制度设计上还是有待于进一步完善，如充分尊重仲裁自 治，放宽仲裁协议的有效要件：以及准确界定目前尚宽泛、模糊的 “超裁”的概念和情形等。 在仲裁中适度的司法监督是必要的。因此，如何找好司法审 查与司法协助的平衡点，是仲裁司法实践的迫切需要。而本文的 研究基础数据的有限，在此基础上得出的分析结果可能仍旧有很 大的改进空间。但是笔者还是希望能够通过对实践中的具体问 题的发现和有针对性地研究，为实务界提供有价值的建议和意 见，为我国仲裁司法审查实践水平的提升和形成司法理论界与实 务界的良性互动作出努力。 注释： ①由于本文所用数据乃最高院关于地方法院的答复，所以文章中如果Ｉ｝ｌ现类似“［２００５】 民四他字第３３号”字样，均为该答复相对应的文 ． ②《涉外商事海事审判指导》是由最高人民法院民事审判第四庭编，万鄂湘主编，人民 法院出版社出版发行的一套审判指导类丛书，截至２０１３年３月８日，共出版２２辑 ③因为有的仲裁协议的无效原因可能有几个方面，所以最后的百分比总计超过１００％ ④之所以此处不是４３ ６％．是因为在这５５个案件中还有三个最后分别认定为“是围内 裁决由。Ｆ级法院白行决定（［２０ｏ３］民四他字第２６号） 、“查清申请是否逾期等事ｒ宴后重新审 查（［２００４］民四他字第６号）”和“不符合法定受理条件，依法予以退回（［２００５１民四他字第３３ 号）”。 ⑤在本课题组进｛亍法院调研中。当问及对内部报告制度的看法时，有很多法官都表示 至少在目前内部报告制度对国际商事仲裁的司法监督有积极意义． ＠其实裁决超越仲裁协议的范围、超越仲裁请求、超出町仲裁性几种情形都可以归入 无权仲裁，但是此处的无权仲裁指的是这种情形之外的情形，具体见图表５图例所示。 参考文献： 【１】黄瑞．我国涉外仲裁司法监督制度的缺陷及其完善．南昌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 版）．２００７（２）． 【２】乔欣．仲裁权论．北京｛法律出版社．２００９． 【３】朱萍．涉外仲裁司法审查中重新仲裁之实践捡讨与立法完善．法律适用．２０１１（４）． ｆ５】姚创锋．仲裁超裁异议若干问题探析．仲裁研究．２ｏｌｏ（３）． 【６】国际贸易与反倾销业务研究委员会．（试行）上海律师办理外围仲裁裁决承认和执行 法律业务指引（２０１２）．ｈｔｔｐ：／／ｗｗｗｌａｗｙｅｒｓｏｒｇ ｃｎ／ｉｎｆｏ／ａ４３９６８８ｃｅ７ｂａ４１０５ａｄａ３６ｃ３Ｉ７ｄｌｂ９４０ｂ． 【７】叶彩云，陈泓言．对仲裁裁决“超裁”问题的几点思考．仲裁研究．２０ｌ ０（４）．